受访专家:中日友好医院疼痛科主任、全国疼痛诊疗研究中心主任 樊碧发
清华大学附属北京清华长庚医院疼痛科主任 路桂军
武汉市中心医院疼痛科主任 蔡 毅
生命时报记者 张 健
 
随着社会文明进步和医学发展,大众逐渐认识到疼痛是一种病,“疼起来也会要人命”。疼痛已被世界卫生组织确定为继血压、呼吸、脉搏、体温之后的“第五大生命体征”,国际疼痛学会也提出,消除疼痛是患者的基本权利和医护人员的神圣职责。然而,由于药物可及性等障碍,很多人在长期忍痛生活。近日,世界卫生组织发表题为《被遗弃在痛苦之中》的报告指出,医用吗啡作为一种重要的镇痛药物,理论上产量能满足全球使用需求,但由于供给不均,很多患者无法用上,不得不忍受疼痛折磨。
 
镇痛治疗是公共卫生的重大挑战
报告指出,医用吗啡的可及性差距非常明显,低收入国家与高收入国家的吗啡消费存在5-63倍的差异。在缺乏吗啡这种强阿片类药物的情况下,很多患者不得不求助于镇痛效果差的药物,难以有效缓解疼痛。2018年,《柳叶刀》委员会的数据显示,全球最富裕的10%的国家分布着90%的吗啡等阿片类药物,委员会将无法获得镇痛药物称为“全球卫生领域最令人发指的隐性不平等现象之一”。
“镇痛治疗仍然是全球公共卫生领域的重大挑战。”中日友好医院疼痛科主任、全国疼痛诊疗研究中心主任樊碧发告诉《生命时报》记者,疼痛是60%患者就医的直接原因,也是世界上导致残疾的主要原因,持续或复发超过1-3个月的慢性疼痛影响了全球30%以上的人口。特别是老年人、妇女和经济贫困者等群体,长期疼痛不仅影响他们的生活质量和身心健康,还加剧了社会的不平等现象。和全球情况类似,因为药物可及性差、对疼痛医学认识不足等原因,我国不少患者长期忍受着疼痛。据估计,我国慢性疼痛患者超过3亿,且每年以1000万-2000万的速度快速 增长,但真正到医院就诊镇痛的仍是少数。
清华大学附属北京清华长庚医院疼痛科主任路桂军表示,人口老龄化进程的加速,使得颈肩腰腿痛的发生比例越来越高,让广大中老年人“无痛”生活,成为重要的医学问题和社会问题。有调查显示,我国慢性疼痛诊治还存在“四低”现象,即知晓率低、就诊率低、完全缓解率低、满意度低。70%的患者对待疼痛选择忍耐,45%的患者认为慢性疼痛不是病、无需治疗,57%的人忍痛一周以上才去就医,30%认为疼痛可自行处理,85%认为镇痛药物对人体有伤害,30%多的患者认为镇痛用药会成瘾……
 
止痛到底难在哪儿
家住安徽省颍上县古城镇的张女士今年70多岁,约10年前确诊为帕金
森,后来又因骨质疏松出现腰椎骨折,孱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手术风险,只能选择保守治疗,但身体的疼痛与日俱增,令她痛不欲生。张女士说:“现在根本无法睡个安稳觉,整晚只能眯一会儿 ,我就希望不要让自己疼了。”为了止痛,家人先后带她去县、市,甚至外地医院,开了各种镇痛药,起初服用时管用,但没过几天,张女士的疼就又止不住了。加上身体行动能力较差,去一趟医院十分麻烦,目前张女士只能在家默默忍痛。
樊碧发表示,帕金森病和骨质疏松骨折都是疼痛性疾病,这类患者病情复杂,需要到专业的疼痛科进行综合镇痛治疗。但在服务能力不足的基层医院,这类患者的疼痛问题往往难以解决。疼痛医学是一门新兴学科,近二十年来,我国疼痛医学已取得巨大进步,目前约有2000家医院设立了疼痛科。但这种进步仍不能满足广大患者的镇痛需求,特别是遇到一些病情复杂的患者。路桂军也表示,目前主要是三级医院设立疼痛科,对待顽固性疼痛,不仅需要疼痛科医生鉴别病情,还需要联合多学科力量进行多模式镇痛。我国现在约有2万名疼痛科医生,对于近3亿慢性疼痛患者来说,人才缺口太大,且疼痛科医生集中在经济发达的城市,其他地区的疼痛科发展有待提高。
路桂军表示,癌症性疼痛的患者一般用吗啡等阿片类药物进行镇痛。阿片类药物没有天花板效应、副作用可控,但药品管制严格,尽管对于癌性疼痛是“放开”的,很多基层医疗机构仍然会觉得管理繁琐,药物利润空间小,往往不会开具这类镇痛药。肿瘤患者到了晚期,行为能力越来越差,就医看病极为不便,患者不能及时用上这类强效镇痛药就是最大的问题。
此外,中国传统观念中“忍痛”是一种美德,大家总是在无形中褒奖那些忍痛的人,不能忍的人反而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。即使生了病,医生、家属和社会各个群体都更关注得了什么病,对疼痛并没有足够重视。这就导致多数患者的慢性疼痛长期得不到有效治疗,反复在各个专科打转,最后才来到疼痛科。路桂军曾接诊过一个肿瘤患者,患者一句质疑的话让他久久不能平静。患者说:“得了肿瘤就要治病,疼只是肿瘤的症状,不治病却来止疼,是不是搞错方向了?”
 
无痛生活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
实际上,疼痛科镇痛治疗的药物和疗法十分全面,能够满足急性疼痛、各种慢性疼痛、神经病理性疼痛、癌性疼痛和特定疾病疼痛患者的镇痛需求。武汉市中心医院疼痛科主任蔡毅表示,止痛药也有很多选择,常用的有阿司匹林、布洛芬、双氯芬酸钠等为代表的非甾体类抗炎药;曲马多等中枢镇痛药;吗啡等麻醉性止痛药;阿托品等平滑肌解痉药等。除了药物,低中频电治疗、经皮神经电刺激疗法、红外激光等物理治疗,以及超声引导下关节腔注射、痛点注射、神经阻滞治疗等微创治疗,都是镇痛的好方法。
“只要能找到专业医生,治疗疼痛并不难,病可能治不好,但疼一定能止住。”樊碧发提醒,长期忍痛会带来一系列问题,包括身体各系统功能紊乱、社会功能受损、生活质量下降,还会让患者出现焦虑、抑郁、自卑、绝望等心理问题,癌症引起的疼痛甚至会导致自杀、危害社会的行为。路桂军也提醒,忍痛是对疾病的纵容和对医疗技术的迁就,忍了疼痛却毁了生活,得不偿失,“无痛生活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”。为了让更多人过上“无痛”生活,专家们认为要做好以下几点:
推广“无痛”理念。镇痛治疗是不容忽视的客观需求,任何人、任何科室都绕不过疼痛问题。所以,不仅医生,政府、社会和大众都要积极推广镇痛理念。每家医院都应掌握一定的疼痛医学知识,使病人得到更好的治疗。每个人都要有镇痛治疗的意识,建立科学的疼痛观,知道疼痛是要就医的。
大力发展疼痛医学。一是进一步普及疼痛科建设,镇痛门诊不能局限于二级及以上医院,还要走进社区、乡镇,让人们在“家门口”获得规范的镇痛治疗。二是加强疼痛医学建设,加大疼痛专科医生培养力度,提高基层识别和筛查疼痛的能力,扶持疼痛医学研究。三是完善疼痛患者就医流程,包括疼痛患者的双向转诊、提高镇痛药物可及性等。
纠正疼痛治疗误区。很多人对镇痛有认识误区,例如疼痛发作时乱用药、不用药、不敢治疗、过度治疗,以及忽视或排斥非药物治疗等。医生和媒体要加大科学知识的普及力度,引导大众摒弃错误认知。▲